松窗雜錄 [唐]李濬
《松窗雜錄》,一卷。記武后至宣宗初事,玄宗朝事居多,多寫皇帝、后妃、卿相的軼聞雜事,如《上好馬擊毬》、《上自臨淄郡王為潞州別駕》、《何皇后》諸條,其中記李白作《清平調》三首以詠楊貴妃一則,頗為後世所傳稱。《新唐書‧藝文志》有著錄,不題撰人。此書作者所屬,向有李濬或韋叡之說,今較多傾向於李濬。有《顧氏文房小說》、《奇晉齋叢書》、《說郛》(重編)及《唐人說薈》諸本。
李濬,生卒年不詳。無錫(今屬江蘇)人。會昌間宰相李紳子。乾符四年(877),自秘書省校書郎入直史館。六年春乞假歸無錫,撰《慧山寺家山記》。編次李紳所為制詔章表等文章,又撰《松窗雜錄》,為其早年聞於公卿間的逸聞軼事。(以上按《中國文學大辭典》,上海辭書出版社,2000年及《中國文學家大辭典‧唐五代卷》,中華書局,1992年)
是次錄文,據陽羨生校點之《松窗雜錄》(見於《唐五代筆記小說大觀》一書,上海古籍出版社,2000年)。該書是以1958年中華書局上海編輯所校點之《顧氏文房小說》本為基礎,並參《四庫全書》本訂正而成。書原為簡體字排印,過錄時復參考了1958年中華書局繁體字本及《四庫全書》電子版。
2005年2月5日 ver.1.0
濬憶童兒時即歷聞公卿間敍國朝故事,次兼多語其遺事特異者,取其必實之跡,暇日綴成一小軸,題曰《松窗雜錄》。
玄宗先天中再平内難,後以中外無事,銳意政理,好於觀書。迨自周漢以來有所未及者,必欲盡舉之。帝既勤書,海内之風翕然率化。尤注意於起居注。先天、開元中,皆選當時鴻儒或貞正之士充之。若有舉其職者,雖十數年猶載筆螭頭,惜不欲去,則遷名曹郎與兼之。自先天元年至天寶十一載冬季,起居注撰成七百卷,内起居注撰成三百卷。内起居注自開元二年春,因上幸寧王宅,敍家人禮,至於樂奏前後,酒食沾賚,上無自專,皆令稟於寧王敎。上曰:「大哥好作主人,阿{左口右}但謹為上客。」上在禁中嘗自稱阿{左口右}。以是極歡而罷。明日寧王率岐、薛已下同奏曰:「臣聞起居注必記天子言動,臣恐左右史不得天子閨行極庶人之禮,無以光示萬代。臣請自今後臣與兄弟各輪日載筆於乘輿前,得以行在紀敍其事,四季則用朱印聯名牒送史館,然皆依外史例悉上聞,庶明臣等職守如螭頭官。」上以八分書日本國紙為答辭甚謹,欣然悉允所奏。自是天寶十載冬季以成三百卷,率以五十幅黃麻為一編,用雕檀軸紫龍鳯綾褾。書成,寧王上請自部納于史閣。上命賜以酒樂,共宴侍臣于史館。上寶惜是史尤甚,因命別起大閣以貯之。及祿山陷長安,用嚴、高計,未■升殿宮,先以火千炬猛焚是閣,不移時灰滅。故玄宗實錄百不敍及三四,以是人間傳記者尤鮮。祿山謀臣嚴莊、高尚。
開元中,禁中初重木芍藥,即今牡丹也。《開元天寶》花呼木芍藥,本記云禁中為牡丹花。得四本紅、紫、淺紅、通白者,上因移植於興慶池東沉香亭前。會花方繁開,上乘月夜召太真妃以步輦從。詔特選梨園子弟中尤者,得樂十六色。李龜年以歌擅一時之名,手捧檀板,押眾樂前欲歌之。上曰:「賞名花,對妃子,焉用舊樂詞為?」遂命龜年持金花牋宣賜翰林學士李白,進《清平調》詞三章。白欣承詔旨,猶苦宿酲未解,因援筆賦之。「雲想衣裳花想容,春風拂曉露華濃。若非羣玉山頭見,會向瑤臺月下逢。」「一枝紅豔露凝香,雲雨巫山枉斷腸。借問漢宮誰得似,可憐飛燕倚新粧。」「名花傾國兩相歡,長得君王帶笑看。解釋春風無限恨,沉香亭北倚欄干。」龜年遽以詞進,上命梨園子弟約略調撫絲竹,遂促龜年以歌。太真妃持頗梨七寶盃,酌西涼州蒲萄酒,笑領意甚厚。上因調玉笛以倚曲,每曲遍將換,則遲其聲以媚之。太真飲罷,飾繡巾重拜上意。龜年常話於五王,獨憶以歌得自勝者無出於此,抑亦一時之極致耳。上自是顧李翰林尤異於他學士。會高力士終以脫烏皮六縫為深恥,異日太真妃重吟前詞,力士戲曰:「始謂妃子怨李白深入骨髓,何拳拳如是?」太真妃因驚曰:「何翰林學士能辱人如斯?」力士曰:「以飛燕指妃子,是賤之甚矣。」太真頗深然之。上嘗欲命李白官,卒為宮中所捍而止。
玄宗幸東都,偶因秋霽,與一行師共登天宮寺閣。臨眺久之,上遐顧悽然,發歎數四,謂一行曰:「吾甲子得終無患乎?」一行進曰:「陛下行幸萬里,聖祚無疆。」及西行初至成都,前望大橋,上舉鞭問左右曰:「是橋何名?」節度使崔圓躍馬前進曰:「萬里橋。」上因追歎曰:「一行之言今果符之,吾無憂矣。」
上好馬上擊毬,内廄所飼者意猶未甚適。會黃幡綽戲語相解,因曰:「吾欲良馬久之,而誰能通於《馬經》者?」幡綽奏曰:「臣能知之。」且曰:「今三丞相悉善《馬經》。」上曰:「吾與三丞相語,政事之外,悉究其旁學,不聞有通《馬經》者,爾焉得之?」幡綽曰:「臣日日沙堤上見丞相所乘馬皆良馬也,以是必知通《馬經》。」上因大笑而語他。
上自臨淄郡王為潞州別駕,乞假歸京師,觀時晦跡,尤用卑損。會春暮,豪家子數輩盛酒饌,遊於昆明池,選勝方宴。上戎服臂小鷹於野次,因疾驅直突會前,諸子輩頗露難色。忽一少年持酒船唱令曰:「宜以門族官品備陳之。」酒及於上,因大聲曰:「曾祖天子,父相王,臨淄郡王某也。」諸少年聞之,驚走四散,不敢復視於車服。上因聯飲三銀船,盡一巨餡,徐乘馬而東去。
上初以林邑國進白鸚鵡,惠利之性特異常者,因暇日以金飾之,示於三相。上再三美之。時蘇頲初入相,每以忠讓勵上,因前進曰:「書云:『鸚鵡能言,不離飛鳥。』臣願陛下深以為誡。」
何皇后始以色進,及上登位不數年,恩寵日衰。后憂畏之狀,愈不自安,然撫下有恩,幸免讒語共危之禍。忽一日泣訴於上曰:「三郎獨不記何忠脱新紫半臂,更得一斗麪,為三郎生日湯餅耶?何忍不追念於前時!」上聞之戚然改容,有憫皇后之色。由是得延於其恩者三更秋。終以諸妃恩遇日盛,皇后竟見黜焉。后無罪被擯,六宮共憐之。何忠,何后自呼其父名也。
中宗嘗召宰相蘇瓌、李嶠子進見,二丞相子皆童年,上近撫於赭袍前,賜與甚厚。因語二兒曰:「爾日憶所通書,可奏為吾者言之。」頲應曰:「木從繩則正,后從諫則聖。」嶠子失其名。亦進曰:「斮朝涉之脛,剖賢人之心。」上曰:「蘇瓌有子,李嶠無兒。」
德宗命李泌為相,以泌三朝顧遇,禮待信用不與諸宰相等,常於便殿語及玄宗朝,尤惜謬用李林甫,因再三歎息重言曰:「中原之禍,自林甫始也。然以玄宗英特之姿,何始不察耶?」泌因奏曰:「玄宗盛年始初,已歷則天、中宗多難之後,雖江充將陷戾園,賈后欲圖愍懷,於睿宗之患無以改過也。及降封臨淄,旋出入閣,上下鄠杜之間,備聞人間疾苦。又以天縱英姿,志除内難,有漢宣之多異,仗蕭王之赤城。故英威一震,姦兇自殪。而夙尚儒學,深達政經,薄漢高馬上之言,美武帝更僕之問。自初登寶位,樂近正人。惟帝之難,力所能舉。上既勤儉,政事無不施行,又得良臣,天下自化。及東封之後,上每覽帝籍,有自多之言。用聲色為娛,漸堂階之峻。故古語曰:『貧不學儉而儉自來,富不學奢而奢自至。』若以勤儉為志,則臣下守法,官無邪人。及嗜慾稍深,則政亦怠矣。故林甫善為承迎上意,招顧金玉,託庇左右,安國委相之跡如是,則百吏可知。是以揚雄言:昔武帝運帑藏之財,填廬山之壑,未為害也。今貨入權門,甚於此矣。林甫未厭,仙客繼之。昔齊桓以管仲存而霸業成,管仲亡而齊難作,則古人所諷見於深旨。」由是泌屢以是非諷之,上怡然聽從,似喜所得。因曰:「相才而又知書,吾高枕矣。」
大和、開成中,有程修己者,以善畫得進謁。修己始以孝廉召入籍,故上不甚以畫者流視之。會春暮内殿賞牡丹花,上頗好詩,因問修己曰:「今京邑傳唱牡丹花詩,誰為首出?」修己對曰:「臣嘗聞公卿間多吟賞中書舍人李正封詩曰:『天香夜染衣,國色朝酣酒。』」上聞之,嗟賞移時。楊妃方恃恩寵,上笑謂賢妃曰:「粧鏡臺前宜飲以一紫金盞酒,則正封之詩見矣。」
自大和乙卯歲後,上不樂事,稍聞則必有歎息之音。會幸三殿東亭,因見橫廊架巨軸於其上,上謂修己曰:「斯《開元東封圖》也。」因命內巨軸懸於東廡下。上舉白玉如意指張說輩數人歎曰:「使吾得其中一人來,則吾可見開元矣。」由是惋惜之意見于顏色,遂命進美酎盡爵,促步輦歸寢殿。《開成永諸錄》中敍上語李右相曰:「吾思天下事難理,則進飲醲酎以自醉解。」
狄仁傑之為相也,有盧氏堂姨居于午橋南別墅。姨止有一子而未嘗來都城親戚家。梁公每遇伏臘晦朔,修禮甚謹。嘗經甚雪多休暇,因候盧姨安否,適見表弟挾弓矢攜雉兔來歸,膳味進於北堂。顧揖梁公,意甚輕簡。公因啟姨曰:「某今為相,表弟有何樂從,願悉力以從其旨。」姨曰:「相自貴爾,有一子,不欲令其事女主。」公大慚而退。
姚崇為相,忽一日對於便殿,舉左足不甚輕利。上曰:「卿有足疾耶?」崇曰:「臣有腹心之疾,非足疾也。」因前奏張說罪狀數百言。上怒曰:「卿歸中書,宜宣與御史中丞共按其事。」而說未之知。會朱衣吏報午後三刻,說乘馬先歸。崇急呼御史中丞李林甫以前詔付之。林甫語崇曰:「說多智謀,是必困之,宜以劇地。」崇搆曰:「丞相得罪,未宜太偪。」林甫曰:「公必不忍耶!說當無害。」林甫正將詔付於御史,中路以馬墜告假,說之未遭崇搆也。前旬月,有敎授書生私通於侍婢最寵者,會擒得姦狀以聞於說,說怒甚,將窮獄於京兆尹。書生勵聲曰:「覩色不能禁,亦人之常情也。公貴為相,豈無緩急有用人乎?靳於一婢女耶?」說奇其言而釋之,以侍兒與歸。書生一遁跡去,旬月餘無所聞知。忽一日直訪於說,憂色滿面,且言:「某感公之恩,思有謝者久之。今方聞公為姚相國所搆,外獄將具,公不知之,危將至矣。某願得公平生所寶者,用計於九公主,必能立釋之。」說因自歷指狀所寶之物,書生告云未足解公之難。又凝思久之,忽曰:「近有雞林郡夜明簾為寄信者。」書生曰:「吾事濟矣。」因請手札數行,懇以情言,遂急趍出,逮夜始及九公主邸第,書生具以說旨言之,兼用簾為贄,且請公主曰:「上獨不念在東宮時,思必始終恩加張丞相乎?而今反用快不利張丞相之心耶?」明旦公主入謁,具為奏之。上感動,急命高力士就御史臺宣前所按事並宜罷之。書生亦不再見張丞相矣。
太尉衛國公為并州從事,到職未旬月,忽有王山人者詣門請謁,公命與坐,乃曰:「某善按冥也。」公初未之奇,因請正寢備几案紙筆香水而已。因令垂簾靜伺之,生與公偕坐於西廡下。頃之,王生曰:「可驗矣。」紙上書八字甚大,且有楷注曰:「位極人臣,壽六十四。」王生遽請歸,竟不知所去。及會昌朝,三策一品,薨於海南,果符王生所按之年。
衛公長慶中在浙右,會有漁人於秦淮垂機網下深處,忽覺力舉異於常時。及歛就水次,卒不獲一鱗。忽得古銅鏡可尺餘,光浮於波際。漁人驚取照之,歷歷盡見五藏六府,營脉動竦駭神魄,因腕戰而墜。漁人偶話於舍旁,遂乃聞之於公,盡周歲萬計窮索水底,終不復得。
物之異聞
雷公鏁 辟塵犀簪 煖金魚袋 青龍皮 鄱陽王墓中自動墨研 口中軟杖子 龍腦香崑崙子 元先生贈韋丹尚書鮫鮹 鏤白玉香囊并玉鏁子長三尺餘 異竹篾長二百餘尺 黃楊枕文有仙人乘龍形 張公洞翠碧石枕疑中藏上藥 海蝦蟆牙漢時大司馬郎小雎牙象子腹中成二佛象各一軸 桃源洞中仙人棊子 不生澀鐵腰帶 韋殼尚書夢中所得軟羅纈巾 西蜀織成蘭亭 罽賓國黃金衣 筆管上鏤盧思道《燕行歌》 拂林國雕紫文馬腦如小合底寫國王白頤上又小貌亦類之 白玉劍長二尺餘
已上二十一物皆得其所自,或經目識,客有疑問,悉用條註。
附巴斯光年校本:
http://www.pkucn.com/viewthread.php?tid=199883
李濬《松窗雜錄》
松窗雜錄
[唐]李濬
巴斯光年 校訂
據顧氏文房小説本整理。附《四庫全書總目提要》一則。
濬憶童兒時即歴聞公卿間敍國朝故事,次兼多語其■事特異者,取其必實之跡,暇日綴成一小軸,題曰「松窗雜錄」。
玄宗先天中再平内難,後以中外無事,銳意政理,好於觀書。迨自周漢以來有所未及者,必欲盡舉之。帝既勤書,海内之風翕然率化。尤注意於「起居注」。先天、開元中,皆選當時鴻儒或貞正之士充之。若有舉其職者,雖十數年猶載筆螭頭,惜不欲去,則遷名曹郎與兼之。自先天元年至天寳十一載冬季,「起居注」撰成七百卷,「内起居注」撰成三百卷。「内起居注」自開元二年春,因上幸寧王宅,敍家人禮,至於樂奏前後,酒食沾賚,上無自專,皆令稟於寧王敎。上曰:「大哥好作主人,阿{瞞-目+口}但謹為上客。」(上在禁中嘗自稱阿{瞞-目+口}),以是極歡而罷。明日寧王率岐、薛已下同奏曰:「臣聞『起居注』必記天子言動,臣恐左右史不得■天子閨行極庶人之禮,無以光示萬代。臣請自今後臣與兄弟各輪日載筆於乘輿前,得以行在紀敍其事,四季則用朱印聯名牒送史館,然皆依外史例悉■上聞,庶明臣等守職如螭頭官。」上以八分書日本國紙爲答辭甚謹,欣然悉允所奏。自是天寳十載冬季已成三百卷,率以五十幅黄麻爲一編,用雕檀軸紫龍鳯綾褾。書成,寧王上請自部納於史閣。上命賜以酒樂,共宴侍臣於史館。上寳惜是史尤甚,因命别起大閣以貯之。及祿山陷長安,用嚴、高計,未■升殿宫,先以火千炬猛焚是閣,不移時灰滅。故《玄宗實錄》百不敍及三四,以是人間傳記者尤鮮。(祿山謀臣嚴莊、高尚)
開元中,禁中初重木芍藥,即今牡丹也。(開元、天寶花呼木芍藥。本記云:禁中爲牡丹花)。得四本紅、紫、淺紅、通白者,上因移植於興慶池東沉香亭前。會花方繁開,上乘月夜召太真妃以步輦從。詔特選梨園子弟中尤者,得樂十六色。李龜年以歌擅一時之名,手捧檀板,押衆樂前欲歌之。上曰:「賞名花,對妃子,焉用舊樂詞爲?」遂命龜年持金花牋,宣賜翰林學士李白,進《清平調》詞三章。白欣承詔旨,猶苦宿酲未解,因援筆賦之。「雲想衣裳花想容,春風拂曉露華濃。若非羣玉山頭見,會向瑶臺月下逢。」「一枝紅艶露凝香,雲雨巫山枉斷腸。借問漢宫誰得似,可憐飛燕倚新粧。」「名花傾國兩相歡,長得君王带笑看。解釋春風無限恨,沉香亭北倚欄杆。」龜年遽以詞進,上命梨園子弟約畧調撫絲竹,遂促龜年以歌。太真妃持頗梨七寳盃,酌西凉州蒲萄酒,笑領意甚厚。上因調玉笛以倚曲,每曲遍將換,則遲其聲以媚之。太真飲罷,飾繡巾重拜上意。龜年常話於五王,獨憶以歌得自勝者無出於此,抑亦一時之極致耳。上自是顧李翰林尤異於他學士。會髙力士終以脫烏皮六缝爲深恥,異日太真妃重吟前詞,力士戲曰:「始謂妃子怨李白深入骨髓,何拳拳如是?」太真妃因驚曰:「何翰林學士能辱人如斯?」力士曰:「以飛燕指妃子,是賤之甚矣」。太真頗深然之,上嘗欲命李白官,卒爲宫中所捍而止。
玄宗幸東都,偶因秋霽,與一行師共登天宫寺閣。臨眺久之,上遐顧凄然,發歎數四,謂一行曰:「吾甲子得終無患乎?」一行進曰:「陛下行幸萬里,聖祚無疆。」及西行初至成都,前望大橋,上舉鞭問左右曰:「是橋何名?」節度使崔圓躍馬前進曰:「萬里橋。」上因追歎曰:「一行之言,今果符之,吾無憂矣。」
上好馬上擊毬,内廏所飼者意猶未甚適。會黄幡綽戲語相解,因曰:「吾欲良馬久之,而誰能通於《馬經》者?」幡綽奏曰:「臣能知之。」且曰:「今三丞相悉善《馬經》。」上曰:「吾與三丞相語,政事之外,悉究其旁學,不聞有通《馬經》者,爾焉得之?」幡綽曰:「臣日日沙堤上見丞相所乘馬皆良馬也,以是知必通《馬經》。」上因大笑而語他。
上自臨淄郡王爲潞州别駕,乞假歸京師,觀時晦跡,尤用卑損。會春暮,豪家子數輩盛酒饌,遊於昆明池,選勝方宴。上戎服臂小鷹於野次,因疾驅直突會前,諸子輩頗露難色。忽一少年持酒船唱令曰:「宜以門族官品備陳之。」酒及於上,因大聲曰:「曾祖天子,父相王,臨淄郡王某也。」諸少年聞之,驚走四散,不敢復視於車服。上因聯飲三銀船,盡一巨餡,徐乘馬而東去。
上初以林邑國進白鸚鵡,慧利之性特異常者,因暇日以金飾之,示於三相,上再三美之。時蘇頲初入相,每以忠讓勵上,因前進曰:「『書』云:『鸚鵡能言,不離飛鳥。』臣願陛下深以爲誡。」
何皇后始以色進,及上登位不數年,恩寵日衰。后憂畏之狀,愈不自安,然撫下有恩,幸免讒語共危之禍。忽一日泣訴于上曰:「三郎獨不記何忠脱新紫半臂,更得一斗麫,爲三郎生日湯餅耶?何忍不追念於前時!」上聞之戚然改容,有憫皇后之色。由是得延於其恩者三更秋。終以諸妃恩遇日盛,皇后竟見黜焉。后無罪被擯,六宫共憐之。(何忠,何后自呼其父名也。)
中宗嘗召宰相蘇瓌、李嶠子進見,二丞相子皆童年,上近撫於赭袍前,賜與甚厚。因語二兒曰:「爾日憶所通書,可奏爲吾者言之。」頲應曰:「木從繩則正,后從諫則聖。」嶠子(失其名)亦進曰:「斮朝涉之脛,剖賢人之心。」上曰:「蘇瓌有子,李嶠無兒。」
徳宗命李泌爲相,以泌三朝顧遇,禮待信用不與諸宰相等。常於便殿語及玄宗朝,尤惜謬用李林甫,因再三歎息,重言曰:「中原之禍,自林甫始也。然以玄宗英特之姿,何始不察耶?」泌因奏曰:「玄宗盛年始初,已歷則天、中宗多難之後,雖江充將陷戾園,賈后欲圖愍懷,於睿宗之患無以改過也。及降封臨淄,旋出入閣,上下鄠杜之間,備聞人間疾苦。又以天縱英姿,志除内難,有漢宣之多異,仗蕭王之赤誠。故英威一震,姦兇自殪。而夙尚儒學,深達政經,薄漢髙馬上之言,美武帝更僕之問。自初登寳位,樂近正人。惟帝之難,力所能舉。上既勤儉政事,無不施行,又得良臣,天下自化。及東封之後,上每覽帝籍,有自多之言。用聲色爲娱,漸堂階之峻。故古語曰:『貧不學儉而儉自來,富不學奢而奢自至。』若以勤儉爲志,則臣下守法,官無邪人。及嗜欲稍深,則政亦怠矣。故林甫善爲承迎上意,招顧金玉,託庇左右。安國委相之跡如是,則百吏可知。是以揚雄言:昔武帝運帑藏之財,填廬山之壑,未爲害也。今貨入權門,甚於此矣。林甫未厭,仙客繼之。昔齊桓以管仲存而霸業成,管仲亡而齊難作。則古人所諷見於深旨。」由是泌屢以是非諷之,上怡然聽從,似喜所得。因曰:「相才而又知書,吾髙枕矣。」
大和、開成中,有程修己者,以善畫得進謁。修己始以孝廉召入籍,故上不甚以畫者流視之。會春暮内殿賞牡丹花,上頗好詩,因問修己曰:「今京邑傳唱牡丹花詩,誰爲首出?」修己對曰:「臣嘗聞公卿間多吟賞中書舍人李正封詩,曰:『天香夜染衣,國色朝酣酒。』」上聞之,嗟賞移時。楊妃方恃恩寵,上笑謂賢妃曰:「粧鏡臺前宜飲以一紫金盞酒,則正封之詩見矣。」
自大和乙卯歲後,上不樂事,稍聞則必有歎息之音。會幸三殿東亭,因見横廊架巨軸於其上,上謂修己曰:「斯〈開元東封圖〉也。」因命内巨軸懸於東廡下。上舉白玉如意指張說輩數人,歎曰:「使吾得其中一人來,則吾可見開元矣。」由是惋惜之意見於顔色,遂命進美酎盡爵,促步輦歸寢殿。《開成永諸錄》中敍上語李右相曰:「吾思天下事難理,則進飲醲酎,以自醉解。」
狄仁傑之爲相也,有盧氏堂姨居於午橋南别墅。姨止有一子,而未嘗來都城親戚家。梁公每遇伏臘晦朔,修禮甚謹。嘗經甚雪多休暇,因候盧姨安否,適見表弟挾弓矢攜雉兎來歸,膳味進於北堂。顧揖梁公,意甚輕簡。公因啟姨曰:「某今爲相,表弟有何樂從,願悉力以從其旨。」姨曰:「相自貴爾,有一子,不欲令其事女主。」公大慚而退。
姚崇爲相,忽一日對於便殿,舉左足不甚輕利。上曰:「卿有足疾耶?」崇曰:「臣有腹心之疾,非足疾也。」因前奏張說罪狀數百言。上怒曰:「卿歸中書,宜宣與御史中丞共按其事。」而說未之知。會朱衣吏報午後三刻,說乘馬先歸。崇急呼御史中丞李林甫,以前詔付之。林甫語崇曰:「說多智謀,是必困之,宜以劇地。」崇搆曰:「丞相得罪,未宜太偪。」林甫曰:「公必不忍耶!說當無害。」林甫正將詔付於御史,中路以馬墜告假。說之未遭崇搆也,前旬月,有教授書生私通於侍婢最寵者,會擒得姦状以聞於說,說怒甚,將窮獄於京兆尹。書生勵聲曰:「覩色不能禁,亦人之常情也。公貴爲相,豈無緩急有用人乎?靳於一婢女耶?」說奇其言而釋之,以侍兒與歸。書生一跳跡去,旬月餘無所聞知。忽一日直訪於說,憂色滿面,且言:「某感公之恩,思有謝者久之。今方聞公爲姚相國所搆,外獄將具,公不知之,危將至矣。某願得公平生所寳者,用計於九公主,必能立釋之。」說因自歷指狀所寳之物,書生告云:「未足解公之難。」又凝思久之,忽曰:「近有雞林郡夜明簾爲寄信者。」書生曰:「吾事濟矣。」因請手札數行,懇以情言,遂急趨出,逮夜始及九公主邸第。書生具以說旨言之,兼用簾爲贄,且請公主曰:「上獨不念在東宫時,思必始終恩加張丞相乎?而今反用快不利張丞相之心耶?」明旦公主入謁,具爲奏之。上感動,急命髙力士就御史臺宣:「前所按事,並宜罷之。」書生亦不再見張丞相矣。
太尉衛國公爲并州從事,到職未旬月,忽有王山人者詣門請謁,公命與坐,乃曰:「某善按冥也。」公初未之奇,因請正寢,備几案紙筆香水而已。因令垂簾静伺之,生與公偕坐於西廡下。頃之,王生曰:「可驗矣。」紙上書八字甚大,且有楷注曰:「位極人臣,壽六十四。」王生遽請歸,竟不知所去。及會昌朝,三策一品,薨於海南,果符王生所按之年。
衛公長慶中在浙右,會有漁人於秦淮垂機網下深處,忽覺力舉異於常時。及斂就水次,卒不獲一鱗。忽得古銅鏡可尺餘,光浮於波際。漁人驚取照之,歷歷盡見五臟六腑,營脉動,竦駭神魄,因腕戰而墜。漁人偶話於舍旁,遂乃聞之於公,盡周嵗萬計窮索水底,終不復得。
物之異聞
雷公鏁。辟塵犀簪。煖金魚袋。青龍皮。鄱陽王墓中自動墨硯。口中軟杖子。龍腦香崑崙子。元先生贈韋丹尚書鮫鮹。鏤白玉香囊并玉鏁子,長三尺餘。異竹篾,長二百餘尺。黄楊枕,文有仙人乘龍形。張公洞翠碧■■■中藏上藥。■■■■■■■■■■■■■■■■■■■■■■■■。桃源洞中仙人棊子。不生澁鐵腰帶。韋殼尚書夢中所得軟羅纈巾。西蜀織成〈蘭亭〉。罽賓國黄金衣。筆管上鏤盧思道〈燕歌行〉。拂林國雕紫文马腦,如小合,底寫國王■■上又小貌亦類之。白玉劍長二尺餘。
已上二十一物皆得其所自,或經目識,客有疑問,悉用條註。
附錄:
四庫全書總目提要
《松窗雜錄》一卷(浙江范懋柱家天一閣藏本)
案此書書名,撰人諸本互異。《唐志》作《松窗錄》一卷,不著撰人。《宋志》作《松窗小錄》一卷,題李濬撰。《文獻通考》作《松窗雜錄》一卷,題韋濬撰。《歷代小史》則書名與《通考》同,人名與《宋志》同。蓋傳刻舛僞,未詳孰是。此本爲范氏天一閣舊抄,書名、人名竝與《歷代小史》同,今姑從以著錄,亦三占從二之義也。其文與《歷代小史》所刻大槩相同,惟多中宗召宰相一條及姚崇姨母盧氏一條,以司馬光《通鑑考異》證之,其中宗一條實原書所有,知《小史》爲佚脫矣。書中記唐明皇事頗詳整可觀,載李泌對德宗語論明皇得失亦瞭若指掌。《通鑑》所載泌事,多採取李蘩《鄴侯家傳》,纖悉必錄,而獨不及此語,是亦足以補史闕。惟謂中宗召宰相蘇瓌、李嶠子進見,二子皆童年,因令奏所通書,頲應曰:木從繩則正,后從諫則聖。嶠子亦進曰:斮朝涉之脛,剖賢人之心。上曰:蘇瓌有子,李嶠無兒云云。案頲於則天長安二年已爲御史,瓌爲相時,頲爲中書舍人,父子同掌樞密,竝非童年。故司馬光深斥其說,頗不免於誣妄云。